【曹荀】奏表
军帐中，曹操提笔疾书，一气呵成。放下笔时，这位大汉丞相的表情沉凝，死死盯着刚刚写就的奏表。
贾诩与荀攸掀帘而入，简单与他禀报出师这两日大军行进及粮草情况。曹操心不在焉地听着，眉心纠结沉郁，似有难解之事。贾诩暗暗看了眼荀攸，他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，例行公事禀报完后，不等曹操寒暄几句，说了告辞自顾自便要离去。贾诩跟着拱一拱手，心下几分揣测。
“文和，你看看这奏议如何？”
曹操望着荀攸清隽的背影，神情几分怅然。
贾诩恭敬地拿起案上的帛书，一打眼就看见荀彧的名字，心中一惊。
“丞相思虑得有理，此次与东吴一战，若僵持不下，粮草必是不够的，且士气定然大落……”贾诩一身冷汗，字斟句酌地回答。
可押粮犒军这种事按情理惯例也不需劳动身处中枢的荀令君。曹操抬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贾诩，摇摇头，挥手让他退下了。
曹操看着被放回面前的那份奏表，那是用曾经被荀彧夸赞过的字写下的，末尾处一方鲜红的丞相钤印。有些话，总是要当面才好说清楚的。曹操自我安慰，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。他回想起那些与荀彧一同出征的时日，那时候他们心里想的，比现在简单得多。
或许把荀彧从那重重宫门当中拉出来，他们便能回到当初。曹操想，他又将奏表看了一遍，确认没有什么不恰当的措辞，便叫了侍卫快马加鞭送至许都。
“等等，”侍卫拿着奏表离去，曹操忽然出声喊住他，侍卫疑惑地回头，只见曹操沉思了片刻，又道，“没事，你去吧。”
做完这件事，曹操感到筋疲力竭了。他转身进了内室，稍稍小憩一下。
待曹操再睁开眼时，却发现自己已不在军帐之中。
头疼欲裂，曹操抬手按住鼓胀的太阳穴，环顾四周，这房间陌生却又熟悉。曹操闭了闭眼，脑海中多出了十几年不属于他的记忆。
他这才发觉，自己忽然变作十几岁的少年，生活在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。他闭目沉思，在脑海中搜索曹操，第一个蹦出来的印象是“奸雄”，随后繁杂地冒出“刘关张桃园三结义”、“三英战吕布”、“温酒斩华雄”等等奇怪的片段。模模糊糊记得是一本书的内容——《三国演义》。
“三国”，曹操咀嚼着这个词，不是某朝某代，却是“三国”。天下终究没能在他手上一统，曹操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惆怅。他按着少年记忆所示，打开电脑，在搜索框中输入“曹操”二字。
巨量的信息铺天盖地淹没了曹操，他不甚熟练地从左至右阅读着简体字，心情震荡难言。
一千八百年，看来他的确名扬后世了，只是名非好名。曹操自嘲一笑，但还有许多人竟是站在曹魏一边，倒令他感到惊奇并欣慰了。
曹操又搜出三国志来看。“十七年春正月……冬十月，公征孙权。十八年春正月……五月丙申，天子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公为魏公。”
荀彧呢？荀彧怎样了……曹操快速往后翻，终于找到魏书十荀彧荀攸贾诩传。
“十七年，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，九锡备物，以彰殊勋，密以谘彧。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，秉忠贞之诚，守退让之实；君子爱人以德，不宜如此。太祖由是心不能平。会征孙权，表请彧劳军于谯，因辄留彧，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，参丞相军事。太祖军至濡须，彧疾留寿春，以忧薨，时年五十。谥曰敬侯。明年，太祖遂为魏公矣。”
仿佛有一支利箭当胸而过，将他钉在那里无法动弹。史官的春秋笔法宛如一把刀，剜在曹操的心头上。如何竟是这样的结局，什么叫“以忧薨”？还有那个引人浮想联翩的“遂”字，极度刺眼，又叫人无从辩白。接下看去，魏氏春秋所载的那个“空食盒”的故事更是让曹操想笑又笑不出来。
曹操承认自己曾经猜忌过那位清秀通雅的荀令君，可他从没有过鸟尽弓藏的想法，那可是他的王佐！只是史书白纸黑字，又何容辩解，更何况这些历史隐秘，向来为人津津乐道。故事足够精彩便是，又何必深究真相？
曹操惨然笑起来，笑中含泪。刚才随手点开的电视剧缓冲完毕，响起片头曲。
“滚滚长江东逝水，浪花淘尽英雄，是非成败转头空，青山依旧在，几度夕阳红……”
曹操沉痛地闭上眼睛。
“丞相，丞相？该用晚膳了。”
曹操缓缓转醒。那是梦又不似梦的，真实到令人窒息。千般滋味涌上心头，他恍惚了许久，忽然想起刚才命人送出的奏疏。
彧疾留寿春，以忧薨。梦中的几个字浮现在脑海中。他会病死在劳军途中！曹操惊慌地站起身，大声喊来一个侍卫。
“丞相有何吩咐？”
“刚才送奏表的走了多久了？”
“回丞相，约摸有一个时辰了。”
“快，赶紧将人追回来！”曹操重重拍了下床沿。
“是！”侍卫领命，刚走出营帐，曹操忽然喊道：“等等！”
侍卫折返，等待丞相命令。
曹操手拂额头，良久不语。
“算了，不用去了。”
曹操背过身去，一滴泪水滑落。
